我退學，為了你們能上學-熱讀
把學生送進大學真的很難
“他們真的不愛讀書！”
楊瀟完全沒有想到，他放棄了在清華讀研，千里迢迢遠赴云南支教，看到的竟是這樣的場景：教室里，孩子們東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，有的甚至在教室后排打架……楊瀟在讀本科時，也利用周末和假期支教過，在他的印象里，農(nóng)村的孩子們應該像宣傳海報上那個瞪大眼睛的小女孩一樣，渴求學到知識。但現(xiàn)實讓楊瀟很受傷。
“這與短期支教不同，時間一長孩子們對你的興趣沒了，就不愛聽你講課了。”楊瀟無奈地搖搖頭。
在云南臨滄市鳳慶縣平村中學支教的頭幾個月，楊瀟沒法從一群對他不感興趣的孩子身上獲得存在感。他想得最多的問題是——是不是該回清華繼續(xù)念書？他的兩個美國伙伴遇到了同樣的事情。但他們的情況更復雜，他們需先用英文備課，再翻譯成中文，每天晚上都折騰到深更半夜，第二天同樣面對“倒下一片”的學生。
“你們會離開嗎？”楊瀟問。
“不會。”美國同伴笑著說，“因為我們已經(jīng)做出了承諾。”在正式加入“美麗中國”之前，支教老師們要承諾待滿兩年，當然，他們也有薪酬——與當?shù)刂行W新入職教師相等的工資。望著表情堅毅的同伴，楊瀟決定做出改變。他經(jīng)常在課外跟孩子們聊天，漸漸地發(fā)現(xiàn)“不愛讀書”這事并不那么簡單。
有一個夜晚，班里的小志找到了他。
小志說：“我不想念書了，念書沒意思，我老是被批評，在學校里一點都不開心。”小志的成績在班里排倒數(shù)第3名。他告訴楊瀟，他每周末都要走三四個小時的山路回家，家人總是要求他幫忙干農(nóng)活，每個周末他都累得不想寫作業(yè)，一回到學校就會被老師批評。小男孩說著說著低下了頭，輕輕啜泣著。
楊瀟趕緊開導小志，他說：“當農(nóng)民辛苦，你想當一輩子農(nóng)民嗎？”
楊瀟曾經(jīng)失去過一個學生。有個內(nèi)向的女孩叫小艷，決定輟學，班主任給小艷和她的父母做了工作，但沒有效果。楊瀟當時想，既然班主任都努力過了，她勢必已下定決心，況且與她還不熟，再勸也沒用。于是，楊瀟什么也沒做。幾個月后，小艷突然給楊瀟打電話，說她在城里洗車，很辛苦。說著說著竟哭起來，她很后悔當時的決定……楊瀟為自己未曾挽留小艷而感到內(nèi)疚。如今面臨同樣的問題，楊瀟說什么也要把小志留下來。
楊瀟決定去小志家看看。當他告訴小志要去家訪時，小志很激動：他沒想到老師竟然會去自己的家里！楊瀟隨著小志走在漫長的山路上，小志仿佛換了一個人，內(nèi)向的他出奇的健談。他不停地跟楊瀟介紹路旁的野花野草。
“這個可以治肚子痛，這個可以治頭痛！”
楊瀟微笑著回應，他不相信小志會懂得這些醫(yī)學知識，他自己連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都叫不出來。到了小志的家，楊瀟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小志的爺爺是一名村醫(yī)。小志從小就跟著爺爺上山采草藥，他甚至能聽聲音分辨鳥的種類。
“小志，你真厲害！懂得這么多醫(yī)學知識，很多大城市的小孩都不懂呢！”楊瀟贊嘆。
小志愣了幾秒，不好意思地笑著說：“長這么大，還沒有人夸過我！”
小志的家人因為這位“清華老師”的到來喜出望外，他們答應楊瀟給小志更多的學習時間。回到學校的小志變得自信了，他愛上了楊瀟的物理課。這個曾想輟學的男孩的成績從班上41名進步到28名。
與孩子們聊天、家訪成為楊瀟的“必修課”。周末，楊瀟常帶著孩子們爬山。兩年間，他去過38個孩子的家里家訪。他說：“他們會慢慢信任你，遇到任何感情波動都愿意和你分享。有時你會奇怪為什么小孩子會是這樣的，但等你了解他的生活背景后，會懂得體諒。”
男孩楊天曾讓楊瀟頭疼，他有時會用小刀在自己的手上刻東西，把自己弄得血淋林的。他還常欺負女生，是班里小混混的“頭頭”。有一次，楊瀟去了楊天的家，看到只有三面墻的房子，了解到他的父親已過世，母親常年臥病在床……楊瀟打心底里心疼他。后來，楊瀟讓楊天當了班里的英語課代表，并讓他協(xié)助自己管理班級紀律。楊天感受到了來自楊瀟的尊重，他把一切工作做得很好，他甚至主動告訴楊瀟，他以后想當軍人。
從排名墊底變成了全校第一
楊瀟所在的班是初二年級127班。127班很“有名”，無論是紀律還是成績，都是全年級倒數(shù)第一。剛到這個班的時候，有孩子當著楊瀟的面兒說：“老師，你真倒霉，教我們班。”楊瀟先是一愣，但他隨即在課堂上公布了一個重要的決定：要將127班打造成明星班級！
楊瀟先從培養(yǎng)孩子們對物理的興趣抓起。每天，楊瀟用于備課的時間超過6小時，他相信，只有讓孩子們親身參與到物理實驗當中，他們才能感覺到學物理的樂趣。但學校的實驗設(shè)備非常有限，楊瀟靈機一動，他跑到鎮(zhèn)上的雜貨店，買了許多小燈泡、電池、蠟燭、放大鏡……這樣，孩子們的課桌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“實驗室”。同時，他在網(wǎng)上發(fā)起了籌款倡議。很多網(wǎng)友被孩子們打動而捐了錢，學校的實驗室在眾人的幫助下，第一次更新了實驗設(shè)備。
第一次嘗試讓孩子們做實驗時，楊瀟心里一直在打鼓：“這些實驗對他們來說是不是太難了？萬一不能成功，是不是會打擊他們的信心？”
127班的孩子們給楊瀟帶來了一個又一個驚喜。先是有學生利用反射原理，準確計算了兩面平面鏡之間的距離，并動手做出了一個小型望遠鏡。緊接著，許多小組用簡易的塑料礦泉水瓶和廢電絲制造了“驗電器”。此前，整個學校的實驗室里只有兩個能用的驗電器，楊瀟的學生們甚至沒有接觸這些儀器的機會。
“驗電器”的成功讓楊瀟大受鼓舞。
孩子們對物理的興趣漸漸濃厚，每次下課后，學生們還圍在一起繼續(xù)琢磨物理實驗。楊瀟想帶著孩子們嘗試一些更酷的東西，有一回備課時，他想到了上海的磁懸浮列車。
“如果能帶孩子們?nèi)タ纯丛摱嗪冒。?rdquo;楊瀟心里想，“說不定自己能先做出一個模型來。”他按著網(wǎng)上的教程一遍遍嘗試，但總是因為很難找到兩個磁鐵間適當?shù)木嚯x而失敗。上物理課的時候，他把原理跟孩子們介紹了一遍，并告訴他們，只要按照原理去做就一定會成功。孩子們都信了楊老師的話，并動手嘗試。他們用鉛筆和白紙記錄下失敗的距離，一次次縮小距離的范圍，做了無數(shù)次實驗……兩個星期后，一個小組的成員捧著做好的模型，興沖沖地來到楊瀟面前。他們將環(huán)形磁鐵套在鉛筆上，通過與下方固定的磁鐵相互排斥，鉛筆真的懸浮起來了。楊瀟輕輕地一擰，鉛筆轉(zhuǎn)個不停。他們成功了！
楊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，告訴他們：“老師之前也試過，但沒成功。”學生們聽了都開心地笑起來。
學生們對物理的熱情越來越高漲，班級的物理成績從全年級墊底變成了第一，在全縣23個學校的初二班級中排名第3。“奧特曼都沒法阻止孩子們在其他班的學生面前臭美了。”班上一個學生將楊瀟的照片貼在臥室的墻上，與周杰倫、張杰和飛輪海等在一起——楊瀟成了孩子們的新偶像。
“把（這樣的）學生送進大學，說實話真的很難。”楊瀟微微一笑，“但我希望讓他們明白這些知識，增強與人打交道的能力，這些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都對他們有用。我真心希望他們不要放棄學習的機會。”
在云南支教的兩年，讓楊瀟得以重新思考一些事情。有一次聊天，大家談到了未來的發(fā)展。Paul告訴楊瀟，他回美國后打算當沖浪教練。楊瀟不禁瞪大了雙眼：布朗大學的畢業(yè)生，竟然要去當沖浪教練！
“這怎么了？”Paul眉毛一挑，“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”
楊瀟不禁想起以前身邊的許多人。他們總是很著急，著急發(fā)paper，著急未來的生活，著急房子和車……楊瀟曾常常感覺到那么多事情壓在身上喘不過氣。他說：“我慢慢覺得很多東西都是沒有必要的，都是可以放棄的。”
支教結(jié)束后，楊瀟沒有回到清華念研究生。他現(xiàn)在從事“美麗中國”的招募工作，雖然錢賺得不多，但楊瀟對這項事業(yè)無比熱愛。
遠在云南的人也讓楊瀟牽掛。前幾天，楊瀟收到了小志家寄來的一大袋核桃。在離開云南之前，小志告訴楊瀟他要重新念初二，他已經(jīng)下決心好好讀書。那個曾讓楊瀟頭疼的楊天初三畢業(yè)后，去了一所職業(yè)高中讀書，為參軍做準備。當楊瀟坐地鐵、公交遇上農(nóng)民工時，都會有莫名的親近感：“我總在想，他們有可能就是我學生的父母。”談及未來，楊瀟表示自己會在教育領(lǐng)域繼續(xù)深造下去。
楊瀟坦然地說：“現(xiàn)在我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么。”
